杨过冲入大火中救郭芙前的一番纠结,其实是一场亲情与爱情间的殊死搏斗

后来她(李莫愁)虽侥幸逃得性命,心中积蓄的怨毒却丝毫不减,忽然见到郭芙,当即脸露微笑,柔声道:“郭姑娘,是你啊,大火烧得很厉害,可要小心了。”

郭芙见她神色亲切,颇出意料之外,问道:“见到我妈妈么?”李莫愁走近几步,指着左首,道:“那边不是么?”郭芙顺着她手指望去。李莫愁突然欺近,一伸手点中她腰下穴道,笑道:“别性急,你妈就会来找你的。”眼见大火从四面八方逼近,若再逗留,自己性命不保,纵身一跃,疾驰向西。郭芙软瘫在地,只听李莫愁凄厉的歌声隔着烈焰传了过来:“问世间,情是何物,直教生死相许?”

歌声渐远,蓦地里一股浓烟随风卷至,裹住了郭芙。她四肢伸动不得,给浓烟呛得大声咳嗽。武氏父子和耶律齐站在溪水之中,满头满脸都是焦灰,小溪和郭芙之间烈火冲起两三丈高,四人明知她处境危急,但如过去相救,只有陪她一起送命,决计救她不出。

郭芙给烟火熏得快将晕去,吓得连哭也哭不出了,忽听得东首呼呼声响,转过头来,只见一团旋风裹着一个灰影疾刮而来,旋风到处,火焰向两旁分开,顷刻间已刮到她身前。风中人影便是杨过。郭芙本以为有人过来相救,正自欢喜,待得看清却是杨过,身外虽然炙热,心头宛如一盆冷水浇下,想道:“我死到临头,他还要来讥嘲羞辱我一番。”她毕竟是郭靖、黄蓉之女,狠狠的瞪着杨过,竟毫不畏惧。

杨过奔到她身边,挺剑刺去,剑身从她腰下穿过,喝道:“小心了!”左臂向外挥出。玄铁剑加上他浑厚内力,郭芙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上半空,越过十余株烧得烈焰冲天的大树,噗通一声,掉入了溪水。耶律齐急忙奔上,扶了起来,解开她被封的穴道。郭芙头晕目眩,隔了一会,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

原来杨过带着小龙女、郭襄出墓,见蒙古兵正在烧山。杨龙二人在这些大树花草之间一起度过多时,忽见起火,自是甚为痛惜,眼见蒙古军势大,无力与抗。杨过不知小龙女毒质侵入要穴与脏腑之后,还能支持得多久,便找了个草木稀少的石洞暂且躲避。

过不多久,遥遥望见郭芙为李莫愁所害,大火即将烧到身边。杨过道:“龙儿,这姑娘害了我不够,又来害你,今日终于遭到如此报应。”小龙女明亮的眼光凝视着他,奇道:“过儿,难道你不去救她?”杨过恨恨的道:“她将咱们害成这样,我不亲手杀她,已对得起她父母了。”小龙女叹道:“咱们不幸,那是命苦,让别人快快乐乐的,不很好吗?”

杨过口中虽然如此说,但望见大火烧近郭芙身边,心里终究不忍,涩然道:“好!咱们命苦,人家命好!”除下身上浸得湿透的长袍,裹在玄铁剑上,催动内力急挥,剑上所生风势逼开大火,救了郭芙脱险。他回到小龙女身边,头发衣衫都已烧焦,裤子着火,虽即扑熄,但腿上已烧起了无数大泡。】


以上文段是出自《神雕侠侣》这本小说的“名场面”。但有意思的是,在现存所有电视剧版本当中,这一桥段不是被完完全全地删掉,就是其中重要细节和对话被编剧有意“篡改”,从而导致大部分观众根本无法理解金庸先生写这一桥段的真正用意。以致产生了两个难以解释问题:

一、为何面对眼前这个断其手臂,伤其妻子的“仇人”,个性偏激的杨过却宁可自己被烧伤,也要保其性命?

二、为何在救郭芙以前,杨过的心情竟然是“不忍”,而不是“无奈”?


今晚闲着无事,加上在别的地方看到有原著迷朋友提出的种种猜测,鄙人也打算用这一篇小小拙作,谈谈个人的看法。还是那句话:本人的观点很边缘化,论述方法也比较另类,不喜欢的无视即可。


首先,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是,当郭芙被李莫愁抛进火堆以后,当时的杨过是如何看待郭芙这个人的……


其实,不外乎三种可能:

一、杨过只爱小龙女,对郭芙毫无感觉,甚至恨不得她马上被烧死。

有不少只看对话表面意思的人持有这种观点,然而原文有一个词难以解释:“不忍”。这就是杨过在这紧急关头的心情。


什么是“不忍”?


简而言之就是本来这个人是很想做一些事情的,可由于种种外部因素,这种迫切的心情被压抑住了,还刻意让自己变得“铁石心肠”起来,但是事情的发展还是触动了人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,最终促使这个人改变了主意。如果杨过对郭芙的惨状“毫无波澜”,那又谈何“不忍”呢?如果“救人”的行为只是出于被迫的话,杨过此刻的心情不应该是“无奈”吗?


所以,“不忍”这个词反而证明了一点:不救郭芙才是杨过的无奈之举!


既然如此,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呢?


二、杨过对郭芙仍有残存的感觉,但现在爱的是小龙女,只是看在郭芙是郭大侠女儿份上救她。


剔除掉把这一段删的一干二净的几个港台电视剧版本,06、14两个电视剧版本呈现的大致是这种感觉,因此有些喜欢电视剧的就把这当作“正解”了。但这俩版本存在一个问题:主创们特意把杨过救郭芙的难度降低了,同时把杨过救郭芙以后“头发衣衫都已烧焦,裤子着火,虽即扑熄,但腿上已烧起了无数大泡”等严重伤情全部抹除,这让观众误以为杨过在救郭芙这事儿上是毫不费劲的,但实际上原著里的杨过为了把郭芙救出来,宁可把自己的双腿都烧伤了……


因此,问题来了:面对一个只是仍残存感觉的人,杨过用得着以被大火烧伤,而且是伤得不轻为代价,去救一个“不共戴天”的“仇人”吗?

且看二武与耶律齐这三个都有能力去救郭芙的大男人,其中两个是苦追郭芙多年的师兄,另一个是郭芙未来的丈夫,居然不约而同地在大火面前理智地退缩了,而且他们可都是与郭芙有过感情纠葛的人,为何他们都选择保命,而杨过却偏偏“头脑发热”般地选择救人?

综上所述,如果郭芙仅仅是杨过生命中的“过客”,那他完全可以跟二武、耶律齐一道儿:人是会救的,但是为了救人不惜付出极大代价,根本没有这个必要,尽力而为就行了。


既然前两种可能性都无法给出合理解释,是否有第三种可能呢?


如果细究以上两种可能性,不难发现,这些推断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的:“杨过和小龙女此时已成夫妻,而且眼里只有彼此”。但很多人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,杨过和小龙女最初是什么关系?


是一对关系近似于“养母”与“养子”的“师徒”。


感恩于小龙女多年的“培育之恩”,即便杨过在其他人面前桀骜不驯,可在小龙女面前,他似乎永远是那个在古墓里乖乖地跟小龙女学武功的“好徒儿”。这种并不对等的关系,很难让我把它与“伉俪”、“侠侣”那种追求心灵上平等交流的关系对等起来,反倒是给我一种“母慈子孝”的即视感。


如前文所述:“不忍”说明杨过本来是很想救郭芙的,但由于某种外部压力,他被迫表现得“铁石心肠”,于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刻意掩藏了。可以迫使为人偏激的杨过隐藏真实想法的,除了他的师傅和养母小龙女,还有谁呢?


因此,杨过为何在对待救郭芙的事情上表现得非常挣扎。只剩下一种可能:由于郭芙此前在古墓里伤了小龙女,导致小龙女的毒再无可解之法。如果在这件事刚发生没多久,作为一名“孝顺养子”以及“忠诚徒儿”的杨过,舍身忘死救下郭芙这个“罪魁祸首”的话。作为“师傅”的小龙女会如何看待他这个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?为了心爱的人,连命不久矣的师傅都不顾了吗?


可是,与杨过共同生活多年的小龙女难道真的不明白杨过这一心思吗?不是不了解,而是太了解了。因此,她才会在郭芙命在旦夕,杨过却袖手旁观之时,“奇道”:“过儿,难道你不去救她?”


这很有意思,小龙女非常明白:杨过是必然会去救郭芙的,换成其他场合甚至是迫不及待地,可这一次杨过竟然选择不出手,任由郭芙被大火烧死?这反倒成了不正常的事儿了。而杨过的回应也让小龙女明白了,原来好徒儿不出手救人全因顾忌自己的感受。大概是被徒弟兼养子一片“忠”“孝”之心感动,小龙女虽知自己命不久矣,但还是给予杨过放手去救其心上人的“授权许可”。既然我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了,你何需压抑自己真实想法,快救你的心上人吧,不然她小命难保了!


回顾整个过程,杨过经历了一场发生在两种完全不同,又很难两全的情感之间的殊死搏斗:一边是关乎心上人性命的爱情,而另一边则是关乎师傅和养母感受的亲情。在反复拉锯后,亲情一方勉强让步给了爱情,从而有了杨过舍身救出郭芙的结果。


在《倚天屠龙记》的后记中,金庸曾用“至死靡他”来形容杨过与小龙女之间的关系。


“至死靡他”出自《诗经·鄘风·柏舟》这首小诗。全诗如下:

泛彼柏舟,在彼中河。髧彼两髦,实维我仪。之死矢靡它。母也天只!不谅人只!

泛彼柏舟,在彼河侧。髧彼两髦,实维我特。之死矢靡慝。母也天只!不谅人只!


译文

柏木小船在漂荡,漂泊荡漾河中央。垂发齐眉少年郎,是我心中好对象。至死不会变心肠。我的天啊我的娘!不相信人家的心哪!

柏木小船在漂荡,漂泊荡漾河岸旁。垂发齐眉少年郎,是我倾慕的对象。至死不会变主张。我的天啊我的娘!不相信人家的心哪!


这其实是一个涉及三个人的故事,主人公是一个年纪很小,待字闺中的少女,她深深倾慕一个少年郎,却屡次三番遭到母亲的阻挠,但她反复向母亲表示:非那位少年郎不嫁,希望母亲大人能理解她!


这难道不是一场亲情与爱情的殊死搏斗吗?


如果读者朋友还是觉得难以理解的话,我可以举一个近年tvb“致敬”《神雕》的例子,以作参考。由于之前我曾经发布过了,大家点击以下链接即可:


《同盟》最爱的人被劫持,但救了却对不起母亲,选择亲情还是爱情? 


这里顺带补充一点:

在这一幕的结尾,该剧女主角阮清欣口头上“拒绝”帮助男主角高子杰完成计划。可她却在要紧关头冲进教堂救人,还因保护高子杰中弹负伤。最后,她如此说道:“我真没用,本来打算不管你的。但是自己又放不下,谁叫我喜欢你!


也许,这就是所谓的“不忍”吧!你们认为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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